文詹姆士・楨
今年夏天，因為參加女友的公司旅遊，我與小津安二郎的約束終於完成。
初到東京悶熱異常，是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剛開始身體還在和東京高密度的節拍拼搏，兩隻小腿腿不堪負荷，一一在睡夢中抽筋。第三天下起微微細雨，我們搭上橫須賀線離開東京，前往大船 。這 一條曾出現在小津電影《晚春》裡的鐵道，至明治開通以後，吸引了許多文人雅士與通勤族來此定居，《晚春》裡女兒紀子（原節子）與父親周吉（笠智眾）由北鎌倉搭乘火車到東京上班的三分鐘片段，一直為鐵道迷與小津迷所津津樂道。
當熟悉的觀音像出現，我知道大船到了，她曾出現在《晚春》裡，是大船的地標，造型和基隆中正公園的觀音像近似，頗有台灣味。大船 是小津的班底笠智眾生前居住的城市，也是松竹片廠的所在地，小津中晚期的片子大多在此完成，可惜前幾年宣佈關廠，改建鎌倉私立女 子大學。
湘南是個很有味道的地方，有海景丶有山景，靠海的住民膚色多紅沉，靠山的則少。不分山海，巷弄皆蜿蜒曲折，處處隱藏意外的趣味，山區房舍較稀疏，海邊則密集許多，屋舍不分大小新舊，都能感受它獨具的存在感，對於空間的利用，總能在最小空間做充分合理的運 用，困境成為特色，也成為美學。北鎌倉位於山谷間，依舊保有《晚春》、《麥秋》的模樣，小小的車站、小小的城鎭，綠樹間房屋錯落，晨靄與斜陽，頗有山城的韻味。
小津生前與母親住在北鎌倉淨智寺旁，往生後合葬於北鎌倉的圓覺寺。墓園區位在正殿左側山坡，依著山勢分為大小不一的五個區塊，往生者的墓埔像稻苗般，井然有序的排列在一起。小津的墓位在最上方的前端，所以幾乎是找遍整個墓園才找著。來時已有人先來拜過，放了兩罐啤酒當祭品，我想來者是有心人，不過如果是威士忌或日本酒會更好。據說他和編劇野田高悟在蓼科寫腳本，每天都要喝當地土產的日本酒，當喝完一百瓶(每瓶一升)，腳本一本就大功告成。
小津的墓碑呈方塊狀，略扁，正面刻有一字「無」，不過不知是他人抄襲，還是單純的只是一種形式，其它也有「空」以及「夢」等一字墓碑，比較不同的，小津的墓碑是黑御影石，像是掉入海溝般，暗沈厚重。墓碑上除了「無」字外，後面還有立碑年份的文字記錄，右側則是一段葬儀香語，抄錄於下:
曇華院達道常安居士【註1】
葬儀香語
君元天性佛心人 深搜庶民美與真 緣盡(閒)浮留不住 去遊三會諸華香
喝
圓覺品峰宗(原) (畫)【註2】
據說齋藤達雄、田中絹代也葬於此(小津早期合作的演員)，不過我沒去尋找，因為諸多原因，加上蚊子實在又多又大，讓我有些狼狽。小津生前愛吃壽司屋「光泉」的豆皮壽司便當，我也稍微 消 費 了 一 下 小 津，一盒便當有兩條豆皮壽司丶三個黃瓜海苔壽司丶三個醃瓠子 海苔壽司丶加上一小撮紅薑，絶品。
回到東京，緊接著11號颱風來襲，下了一整夜的雨，隔天又回到高溫酷熱的天氣。離開日本的前一天，我到神保町古書街，挑了幾張二手 CD還有漫畫，加上一本《東京人》97年發行的《小津安二郎特集》，然後便和女友沿著明大通往神田川的方向漫步而行，經過山之上飯店、明治大學，最後來到御茶水站。天色漸暗，街燈亮起，環顧四周，宛如鐵道丶河川以及橋樑所構築的城市劇場，背景是小津最後離世 的東京齒科大學附屬醫院；電車上下交錯奔馳，明亮的露天月台佇立著等待返家的人潮，我在聖橋上靜觀這一切，也為這趟日本行畫下一 個小小的句點。
【註】
1.小津的法號
2.括號內文字因墓碑顏色暗沈，加上草寫字跡不易辨識，只能依其形、會其意而猜之
2006-01-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