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米農

文 程盷儀

圖 李建德

 

Samaha,種米的阿美族勇士

 

 

 

這一陣子,為了一個必要的理由我們猛往台東跑。

台東海岸沿線,是山就緊連著海的地方,只要過一條台九線馬路,山上的人立刻就變成海邊的人,真是好。但是,當車程切過地理課本上的海岸山脈,我們 就進入縱谷區了。這次的旅程就從縱谷高地開始。

 

 

種田一百年,山裡的村落一德高

德高在哪裡?在南橫啞囗出來、在海端下方、在新武呂溪流域旁邊呀⋯⋯迷路了嗎?好啦,就是在關山鎭裡面的一個村落。屬卑南大溪沖積原野地,海拔高度 300公尺,是一處環抱在山裡的地域。去查地方誌,這裡一百年前就在種稻子了,90%以上的人囗都是農民,而且絶大多數是客家人和阿美族。

 

德高的灌溉用水圳是民國前5年,當地居民在農閒時每天爬上大樹或屋頂大聲叫喊「明天要做水噢」,然後以蕃刀、砂靶把、畚箕、籐竹或稻草等工具造出來 的,很了不起的天賦。一直到現在,這裡的人還是習慣自己動手建工程,包括他們的碾米廠,都是農閒時的作品。

 

他們平常吃的食物,充滿慢活精神(都市人所追求的,是他們一直擁有的)。我們在一位范太太家的曬穀場上看見在山風吹拂中的長豆和瓠瓜乾。范太太說這兩 道食材只要加白豬肉或排骨滾湯,就奇美味無比了。沒錯,我們帶回台北試著簡單料理,立即獲得甘美與清新爽囗的獎勵。而喝不完的湯,隔餐再煮成糙米稀 飯⋯⋯對珍惜食物的人而言是神聖的湯底。 

 

這個寧靜的山中村落,曾經出產日據時期皇宮御用米(在糧食局有案可稽),如今灌溉用的新武呂溪仍是全台灣二條未曾受污染河川之一。甘涼、冷冽的水,切 穿了中央山脈直接流到田裡。好客的范太太帶著我們去「河壩」散步,插秧的水田中央,成群的野鳥在啄食。稻田不只是農民在忙,也開放給野鳥。我們另有 大發現,這裡的農夫們戴斗笠、穿花襯衫丶掛袖套,套長筒雨靴之外,還都配一匹黑狗在身邊,好像這才是下田的全套標準配備!

 

德高明明在海拔300公尺上,在群山環抱下,卻硬是矮了一截,差點兒忘記她就在山裡。

 

 

 

 

 

 

山上看海的農夫

回到海岸線。過條馬路,從山上的人變成海邊的人。這裡的農夫種田時都在看海,我們以為好浪漫,其實很辛苦。

 

這裡田地面積不大,不適合發展規模機種,一層層順山而下的梯田,要靠很多人力來種田。或者,一個人全心全意對待一片田地。Samaha就是這樣在種田,在天地間以自然的素材:野地的荒樹幹、收割後的稻梗、椰子殼、大盞大盞的椰子枯葉焚燒成灰質,和自己養的土雞、山豬糞攪拌,等待它變成固態堆肥;而 家中的廚餘、果皮、湯湯水水⋯⋯則集中在大槽中自然發酵,變成液肥⋯⋯·「這種有機肥料很有意思,噴灑稻子後,害蟲不會死掉,可是會通通跑離開這塊田,蟲很討厭這種有機肥料。」Samaha說:「有一次,一個賣農藥的業務來跟我推銷一種新的酵素肥料,說多厲害多厲害,倒進馬桶裡10秒鐘水都清了!太神 奇了!」Samaha說話的表情好像看到一場精采的魔術,「所以,我不要!」Samaha認為跟魔術一樣的東西,沒搞清楚它是什麼之前,他絶對不拿來嘗試在稻米 上,因為稻米是要吃進肚子裡的,多神聖!

 

 

 

 

高地上,海水風味的田

海岸山脈地勢險峻,大雨過後常可看見突然出現的瀑布,依偎著山的田,多由不知名且原始的水流獨立灌溉長大。在臨海高地上,梯田就像畫布一樣,在插秧 的季節,水田裡映著天光雲影深深淺淺的藍,和飄飄浮浮的雲朵;新苗抽高時,青翠的綠柔軟的像波斯長毛地毯;稻花結穗之後,由青綠轉金黃的稻浪,更在 一波波的海浪前搖擺自己的律動;收割後,田梯上不規則的焦黃烙印與隨風飄搖的燃燒稻草的煙波⋯⋯這就是農家的風景。

 

特別是東部海岸的農家風景中,多了一種味道。是海,太平洋的海風挾著微鹽味。我忍不住猜想,這裡的米吃起來比較甜,是不是因為這稀微的鹹,在囗腔中 引發了自然甘甜,像吃楊桃、芭樂先沾一點鹽吃起來更甜?

 

旅途中的人都在務農。胡德夫的創作在車廂中唱著:「流浪在自己的土地上,感覺像個陌生人⋯⋯每當我想起這些事,就像被鋸倒的大樹,深恐再也起不來 ⋯⋯」明明很開心的我,自然而然地哭了⋯⋯原來,農業時代是我的鄕愁。 

 

 

2006-09-01

 

 

kanasi 姨丈笑得很開心,他的牙齒真健康,他種的米在掌生穀粒  http://www.greeninhan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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