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 湯姆
第一次離開家過夜,跟著爸媽去花蓮。
台汽客運走了一小段剛開通的中山高速公路,看蜿蜒的基隆河穿過台北盆地,從高高的山頭直落到基隆港邊,黑色老鷹襯著藍色天空在輪船煙囪旁盤旋。
我們登上輪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摸著簇新的絨布座墊,心裡興奮又期待。
船總算出港,我們經過許多灰色軍艦,基隆港的外頭有個信號燈塔,從此進入了太平洋。我不安分地在船艙裡來回巡走,腳下的地板有如生物般呼吸起伏,媽媽癱在座位上叫我坐好,免得像她一樣頭暈噁心。
我實在忍不住要出去看看風景,甲板上許多人拿著相機,像一群灰色的企鵝。大家面向海上高聳的山脈默默望著,偶爾將眼睛湊近黑盒子,趁潮起潮落間隙那短暫又平穩的霎那,小心翼翼按下快門.我看到那高山中間有條細細不甚明顯的線條,一列如螻蟻的車隊緩緩地貼著懸崖移動,身邊的老頭以台語跟周遭的人宣告:「那是日本人開出來的東海行軍道,我年輕時候走過⋯⋯。」
浪似乎變大了,我在遊戲間裡穿梭,彈子台都沒人光顧,大家垮著一張蒼白的臉扶著椅子。
遠遠的花蓮出現在右前方,一座小山丘,上頭有顆圓圓的球狀建築體。花蓮的身後是更高聳的青色山脈。
我們住在當時市區最高的一棟旅館,可以到頂樓用西式早餐:兩片乾扁的土司麵包、一塊超硬的牛油和一瓶草莓果醬,還有一杯稀稀的柳橙汁,不過我們一家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從屋頂七樓向外望,整個花蓮市似乎是由木造房子組成的,柏油屋頂一片片像一本又一本的黑色封皮書,攤開來放在操場上用陽光烘烤著。
我們去了太魯閣跟阿美族公主拍照,在天祥爬好長的樓梯,在錐麓大斷崖前伸著脖子仰望天空。
我們去了壽豐吃麵,聽說是總統的朋友開的麵店,店員臉色很臭,端麵上桌時「控!」發出好大一聲,讓我們都嚇了一跳。
爸爸去花蓮新站附近尋找他剛到台灣時的鄰居玩伴,我們走近一個村廓,四周都是粗大的麻竹,幾個鄉下人穿著布衫,努力地劈竹子,皮膚黝黑,面貌純樸固執。
爸爸問其中一位年輕人:「請問這裡有個林×生嗎?」,年輕人嚇了一跳「你是哪裡來的?找他做什麼?」爸爸說明來意,鄉下人臉色忽然緩和,伸出長滿粗繭的手來「我就是林×生⋯⋯。」
我們在盛情邀約下吃了一餐竹筍稀飯,臨走時候爸爸的年輕友人送我們一個大理石的煙灰缸,黑黝黝挺沈的。
回程的時候,我第一次搭飛機,飛機穿過高山,穿過大海,穿過雲朵,我以為魂魄要追不上飛機的速度了,然後飛機降落前,我看到我就讀的國小,同學們如非洲羚羊般在操場上竄動著。
兒時的旅行回憶,往往非常清晰,因為發現一個新世界,心中的撼動如閃電雷鳴。
今年春天,我們跟朋友共同策劃了一個活動「台東夠意思GO EAST生活節」,為期短短兩天時間裡,我們組織一個竹子攤位市集,在牧草垛上聽了幾場音樂表演,然後有很多美麗的帳篷跟美麗的人來到台東,大家一起作了一場夢,好像回到兒時那樣歡欣異常。
這一期手帖,讓我們用年輕充滿好奇的眼光,帶著各位去台東走一圈,開墾心裡自由奔放的感受,分享我們這次的愉悅經驗,也預祝大家都有一個漂流木與星星的難忘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