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與蜜的音樂工廠

都蘭浪菊

 

文 湯姆

攝影 dingdong

 

這是一間破舊的蔗糖工廠,在山與海灣相接,椰子樹叢與熱帶密林深處,五月的風穿過工廠鏽蝕的鐵皮浪板吹著哨音,引起群狗一陣合鳴。

 

巨大的煙囪下,攪榨甘蔗的齒輪、蒸煮糖漿的鍋爐、運送蔗汁的管渠,如今像是某種史前海洋生物的遺骸,靜靜地躺在廠房裡。偶爾黑暗中某處發出金屬哐啷聲響,或者屋頂上有砰砰的撞擊聲,好像那史前怪獸還在瞌睡中打鼾似的。

 

 

 

 

在工廠的側邊,沿著搖晃的鐵扶梯向上,入口一塊牌子「私人空間,非請勿入」這兒是錄音師王繼三工作的地方,約三層樓高的空間,高掛著從天垂降的錐形乳房。

 

空間裡四處散放著樂器:鍵盤、吉他、爵士鼓、幾張破椅子、樂譜架以及滿地穿梭的線材,每週有一天下午,「都蘭浪菊」們在這兒相聚練團。

 

乳房練團室的側邊,有個明亮的水泥空間,牆上的窗洞望出去是白花花的天,當海風吹起,叢林的綠與太平洋的藍就流進這個房間。

電視螢幕裡播放一部七零年代的音樂會紀錄片,傳奇的拳手阿里與一群黑人靈魂藍調歌手到非洲開演唱會,並且展開文化尋根之旅,老牌巨星James Brown化身一頭獅子在全場上萬人癡醉的扭動中彪悍咆哮,二十幾歲的菜鳥白人Eric Clapton抓著他的吉他,彷彿那是海上一根浮木。

 

 

 

 

王繼三沖了咖啡,吉他手BK、貝斯光復、薩克斯風阿培相繼來到,看著螢幕上臀部如電動馬達竄動的黑人女舞者身軀,說了幾句成年人的玩笑話,然後專心地聽著旋律,這是今天他們要練習的曲目。

 

喇叭裡黑人藍調搖滾搔動耳膜,窗外天空雲朵黑壓壓的,一股悶熱夾帶椰子樹影的海風呼嘯拍打廠房水泥牆,地軸轟隆隆的似乎扭曲了,這兒是哈瓦那,我們正在龍舌蘭酒工廠裡,對就是這樣一點沒錯。

 

一條黃狗抖擻著竄了進來,練團室同時傳來一陣嘈雜喧囂,是鼓手Eric到了。

 

大家起身就位,調整位置,錄音師將音響調整好,走到鍵盤前。

錄音師將音樂匣子打開,無數的音符如成群雀鳥猛地竄飛出來,忽然間整個練團室到處都是聲音,樂手們抓著手中的傢伙,撥指按弦揮舞鼓棒,開始努力捕捉房間中的節拍。

 

 

 

 

 

阿培年輕的時候得了眼疾,在啟明學校安排下學習樂器,讓音樂伴隨他進入另一個光明的世界,多年的表演生涯鍛鍊他成為一名純熟的薩克斯風手。

 

BK曾經跑過船,也是個建築師,然而這兩種身份都沒辦法完整介紹他這個人的過去。目前,他住在都蘭,找到幾個好手,醉心投入音樂,他抓著一把無頭吉它,搖晃著身子,偶爾舉杯喝口威士忌。

 

光復是個年輕美男子,濃眉大眼,手指撥弄著貝斯,玩了幾年流行音樂後,心中有個老靈魂被喚起,覺得這種音樂真酷,所以加入浪菊,今天他感應特強,一曲Solo贏得旁人叫好。

 

鼓手Eric造型搶眼,滿臉橫肉像風乾福橘皮,頭上經常綁條毛巾,正統柏克萊音樂學院出身的他打起鼓來氣勢十足,經過多年的職業生涯,他與樂團們練習的時候不時開口指正幾句。

 

鍵盤手王繼三是個老牌錄音師,幾年前生命轉個彎來到這個糖廠,除了尋找真正的原音之外,也嘗試著為工作找到一些更好的理由,他承租下這個荒廢廠房、並打造成一個全台灣獨一無二的錄音空間。

 

 

 

 

這幾個男人,各有各的故事,故事像河流一樣,彎來繞去有豐有涸,河流帶著粼粼波光,故事裡也有著一把吉他、一個鍵盤、薩克斯風和鼓,當幾條河偶然相遇時,自然就匯集在一起。

 

原本叫做「老屁股」,有次出演時對方覺得這名稱粗俗了,好吧那就改名「都蘭浪菊」。

 

浪菊專好六○、七○年代融合爵士 Fusion Jazz曲風,也喜歡一些國台語老歌,偶爾也客串日本演歌,原因無他,年紀稍長而已。

喜歡的人自然喜歡,只可惜年輕妹妹們普遍沒太大反應。

 

「誒!這邊再來一下⋯⋯一段四拍再接一段,然後從那邊收掉,好。」

 

滿天飛舞的鴉雀們都被一一收服,樂手將唱片中流瀉的樂曲收納進自己的法器,偶爾停下討論幾句,然後再嘗試剪裁修飾一下,今天團練告一段落,耳朵裡還留了些聲音嗡嗡作響,應該是蜂群在裡頭留了一點蜜。

 

 

最後,喝點酒吧,我們拿出幾只厚底玻璃杯和一瓶 single malt,男人狩獵結束後都會喝點酒的。

 

 

2014-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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