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 湯姆
這一切要從那隻大冠鷲說起。
幾年前，我們的建築師朋友在台東都蘭山上蓋了一間小屋子，模樣很像小孩子畫中常見的「我的家」，雙斜屋頂，牆面上一扇大大的窗，淺灰色外表，屋子外有片小小的甲板，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坐在甲板上眺望太平洋。建築師跟他的女朋友偶爾邀請我們假日時過來混幾天；作飯、喝酒、吃飯、聊天打屁。
過了兩三年，原來的小屋子旁邊又搭建了主宅，環境更加舒適，廚房也越來越講究，我們也就更常來這兒作飯打屁瞎混。酒足飯飽之餘，不禁謂嘆神仙過日子也不過如此；於是動了念，也想在此尋覓一片地方作將來安居立業之地，客人隨口說說，主人卻留了心。不過幾個月，電話裡說找了片合適的地讓我們過去瞧瞧。
我們一共四家人，不折不扣的都市人，從來沒有鄉居經驗，都屬中等收入，也都開始進入中年，按理來說，是不大可能在此居住生活的，不過命運這東西很奇妙，正因為是這樣的組合，無論是決心或者經濟狀況，我們合力完成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大大的增加。
那天天氣很好，我們開著車子在山路裡上上下下彎來彎去，正訝異這地方如此偏僻，穿越一座桉樹林，我們進入一片椰子園。
椰子園呈狹長方形，整齊縱橫排列幾行高聳的椰子樹，樹下芳草如茵，園地正中間有間破敗的工寮，我們在椰子林中走著，環境很安靜，四周野花野草看起來很是自然恬適，樹林中不時傳來鳥鳴啁啾，說不出的一種感覺，似乎在這片地上可以感到一種靈動。忽然有人驚呼一聲，手指向上，我們抬頭看，一隻大冠鷲展開翅膀，無聲無息地在椰子樹梢盤旋，飛的很低，我們可以清楚的看見牠美麗的黑白相間花紋。大家被這景象吸引著，都不敢發出聲音，只見大冠鷲轉了幾圈，扶搖向上，清亮高亢的鳴聲傳遍整座山谷。
於是二十分鐘後，我們就決心買下了這片荒廢的椰子園。
回到了台北，好幾天的時間，腦子不斷在提醒自己要理智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才會想到三百多公里外的偏僻山上買一塊未來不知道要如何處理的地，不過那天大冠鷲給我們的印象實在太深刻，幾經掙扎還是去辦好貸款湊出錢來匯了出去。
我們四家一開始就商議好，在各自有能力蓋自己的房舍之前，先合力蓋一棟共有的基地：要足夠十二人作飯、吃飯、衛浴、休憩及儲藏行李，這重責大任當然就交給我們的建築師朋友。同時要先解決水電的問題；這片地原本就有電，但卻是片旱地，也就是沒有水的意思。我們這些都市人完全沒有概念，總以為很好解決：拉條水管或從山上引山泉水什麼的，問了附近果農，才知道那是天方夜譚，附近只有一條小的可以的山溝，不但經常乾涸，水的品質也沒辦法提供民生飲用，這兒離山下有幾公里遠，中間又有樹林跟溪谷，要想請自來水公司拉水管更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只能用最後的辦法：挖井了，不過並不是打個洞往地下鑽就一定會有地下水，我們花了好大工夫，幾個月之後，花了好大一筆預算，終於在很深的地底下找到了水源。
有了水電，基本民生問題就有了保證，於是開始建屋，建築師不愧是專業人士，當他拿出建築模型時，我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這不就是夢想中的山林小屋嗎？簡單、實用，更重要的是在造型美學設計上還很特別，真叫人不敢置信：自己真有一日能擁有這樣的房子。
一開始就希望能蓋間木屋，這是我們都市人畢生的浪漫夢想。因為法律規定的問題，我們必須維持這間屋子不超過十三坪，要在這狹小範圍內滿足我們四家人需要，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何況我們預算頗緊。不過好運氣一向是我們的天賦，我們有在地的建築師跟可靠的工班，甚至靠著他們的協助我們還得到很便宜又好的木料，買下這片地之後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們的台東椰林食堂完工了。
這棟房子地基十三坪，大小跟一間教室差不多，長方形，座西朝東面向太平洋，單面斜屋頂將東北季風導引向上繞過，六座三角結構撐起整棟房子，整間屋子外牆跟屋頂用了好看到不行的舊花梨木。主要的空間當然是廚房跟用餐空間，附帶廁所跟淋浴室，還湊出了一個小空間作出層架放置行李。我們從台北訂做一個大料理檯，將水槽、爐子、烤箱跟收納抽屜通通整合在一起，同時可以有五、六個人一起作飯燒菜。餐桌椅則用很簡單經濟的方式解決，隨時可以自由收取變換調整。
睡覺的地方就從斜屋頂挑高中抽出一個空間，空間不大，不過經過計算剛剛好能同時容納十二個床墊，我們買了柔軟舒適的乳膠床墊與枕頭，還請平時合作的縫紉媽媽幫我們作了床罩枕頭套，又將床罩交給幫我們作植物染的金山媽媽染成漂亮的靛青藍。當我們第一次將通舖舖滿床位時，真是興奮極了！
這兒很安靜，聽不見車子聲音，清晨時刻有許多鳥叫蟲鳴，偶爾還有猴群，晚上時森林會傳出貓頭鷹幽幽的叫聲，伴隨沿著山坡隱約傳過來的海潮聲；有時好大一聲重物墜地，是椰子葉掉落的聲音。天色好的時候，我們會爬上屋頂看看遠方的綠島，晚上的星空也叫人印象深刻。
將近一年來，我們在這棟房子裡經歷過許多難忘的經驗：有時候大家一起來，有時各自邀請親朋好友小住幾天，也有獨自安靜享受孤獨的時刻。
當然，也會有許多在都市裡意想不到的狀況：小屋子裡隨時都會看見碩大的蜘蛛穿梭，各種飛蟲更是在特定的時刻來拜訪，每回來到這兒都會懷疑是不是很久沒人居住到處都是蜘蛛網，夾板搭建的牆壁地板不時發現蛀蟲咬穿的洞，不禁讓人頭皮發麻。此外還有種種生活上的問題：沒有室內電話也沒有無線網路訊號、地下水含沙量過高堵塞濾網導致水壓經常不足、永遠都有除不完的野草跟生活垃圾要費事處理…
房子完成，代表著一個夢想的初步階段，我們合力建屋的每個人接下來有不同的想法要各自實現：有的人想要學習種菜與永續環境設計的課程、有些人想要建麵包窯烤披薩，我則是越來越認真考慮將這裡成為未來的生活與工作重心…拜現代文明之賜，許多以往覺得困難的事情，如今都變得不再遙不可及了；想像在台東山上進行台北上海北京的設計案，或是規劃明年度的產品進度…嗯，好像很屌。
生活方式會決定空間的面貌，不過有時候空間的轉換同樣會改變生活的方式呢！
接下來，我計畫要蓋自己私家的小高腳屋，或許幾年之後有個自己的畫室，造間陶坊，跟妻子、媽媽、小孩在這兒過幾年山居歲月。將來老了搬回都市去，將這片地還給山野，讓鳥兒、蟲子、雜草、猴群、大冠鷲繼續照顧這塊自然安靜的土地。
2010-06-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