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棋子 圖 建忠、叮鐺、安可
「好酷。」這是我見到建忠與春子第一印象，開著超拉風老古董車的粗曠男子伴著擁有一頭不羈長髮的個性女孩，我心想，這對夫婦真是太閃了！廖建忠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無師自通學會各項技藝，是板橋社區大學「河下游民眾藝術展場」的推動者，也是早期就投入社區大學運動的藝術家。而他的妻子王春子，是頗受注目的新生代插畫家，之前獨立出版《一個人遠足》圖文集，也深受許多讀者喜愛。
相約碰面拜訪的那天，天氣好，馳騁在往八里的六十四號公路上，陽光微醺。細心的春子在出發前幾日，早畫好了「我們的家」小地圖e-mail給我。那可愛的手繪地圖，彷如電影『巧克力冒險工廠』裡威力旺卡所發出的golden card，我好似得到了眾人欣羨的特權般，有幸獲邀到他們的日常生活空間作客。
「妳們到囉！」春子手持掃把與畚箕到大門口開門，一同前來迎接的，還有鄰居養的，搖著尾巴、興奮不已的兩隻土狗。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個大庭院，堆滿了許多已完成、完成中與未完成的舊作品、木材料與各式創作工具。穿過走廊、公用廚房，只見建忠也拿著掃把、畚箕在工作室中掃啊掃的，他笑著說：「怎麼感覺好像考卷還沒寫完，老師就來收卷了。」
不按社會成規思考事情的建忠與春子，座落八里的家不是淡水河岸邊的臨畔別墅，而是觀音山旁的老工廠廠房改建而成。廠房以上的樓層，房東現在仍用來做玉石生意的辦公室；房東的老爸爸還在世的時候，每天正午還聽得到他老人家用廠房擴音器呼喊著「呷飯喔！呷飯喔！」的標準對時。廠房除了兩人租用外，還有建忠美術系的學弟與踢踏舞舞者們一同分租，因此在大家公用的門庭，常有機會親臨藝術創作的現場展演，或欣賞免費的踢踏舞表演。
建忠說廠房空間大，房東也不大管事，所以他們才能隨心所欲改變空間的結構。然而建忠口中的改變，可不是換擺飾、刷牆壁這類「彈彈指」就可搞定的簡單工作。預定拜訪前兩個星期，他發揮本身所長，大興土木地打掉舊有格局，縮減了工作室約30%的空間，大幅地調整了工作與居家的空間比例。「我覺得人會隨著生活空間的改變而調整自己的生活方式，做得這麼辛苦，就是希望自己能多花點時間『過生活』。」
「我先帶妳們參觀一下好了。」春子熱心地導覽著。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隻狗、一隻貓，是這個家「目前」的基本成員（據傳他們正努力要多增加一名成員）。而這個家的日常生活空間分為三大區塊：一是建忠做木工的主要工作室＋狗屋（話說這狗屋也在主人的精心打造下，發展到第二代了），二是客廳＋建忠工作桌（夾層）＋春子工作桌與裁縫桌（夾層），第三個區塊則是綜合著春子的主要工作室、更衣間、睡覺的地方（夾層）與小貓空間。這些穿透、半穿透、各具風味的空間，都搭設有小樓梯與出入口供任意穿梭，看著同行的小朋友，不亦樂乎地東鑽西跑，這樣的空間結構，說它是個放大版的兒童遊樂場也不為過。而這兩位「大小孩」，就在這裡一起創作、一起吃飯、一起聽音樂、一起洗澡，跟著這個空間一起長大……
兩個藝術家加乘起來的生活空間，理所當然必藏有不少令人欣羨的寶藏。愛玩音響的他們，各自擁有自己喜歡與支持的老音響，一九五零年、一九七零年、美國、日本、德國、真空管……女主人眼睛發亮、如數家珍的詳盡介紹，讓在場聆聽的每一位都想買一套自己玩玩了。男主人建忠的裝置藝術作品，不論是親手打造真實比例大小的戰車砲台，外裝酷炫迷人的哈雷「腳踏車」，樣樣都讓在場的男士兩眼發愣、口水直流。除了手工家具、建築結構、室內裝潢與展覽作品，就連家飾用品如檯燈、電視櫃、浴室沐浴乳空罐小燈，建忠也不假他人之手，隨處可見他突發奇想親手製作的驚喜。
還有還有……嵌有台灣特有毛玻璃的美麗木門，是春子父母在路邊幫春子撿來的；古早時代的理髮椅、梳妝台，是建忠媽媽以前幫人理髮留下的；而繡有「永浴愛河」字樣的大紅布簾、豐田牌的老式裁縫機，則是春子與春子媽媽母女倆的嫁妝……豪宅用但半價買回的紅酒冰箱、一罐要價三百元但保證不加糖的蜂蜜、朋友自行改良研發的咖啡烘豆機……這些收藏又讓這個日常生活空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寶物箱，藏著數不盡珍貴的小故事，藏著倆人的美好時光，令人羨慕的是，這樣的蒐寶活動，還持續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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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日常生活又是什麼模樣呢？」「我們這樣的平常人，也能創造出這麼棒的生活空間嗎？」結束拜訪，前往用餐地點的漫步途中，這些問題不斷地在我腦中一個個爆炸。我記得曾在『人文與社會科學簡訊』的文章裡讀到，法國學者列費維爾（Henri Lefebvre）曾於戰後由左翼文化的角度，批判日常生活已被資本主義商品消費邏輯貫穿，他企圖在被商品化、千篇一律的常態生活中發現驚鴻一瞥的創意，致力發展「去熟悉化」的震撼美學，去挑戰一般大眾習以為常的生活思維。在建忠與春子的日常生活空間裡，處處都燃著夫妻倆相互激盪的創意花火，在他們耗力費時地「用心經營」下，本應要無聊、單調又日日重複使用的生活空間，已像個有機體生命一樣，自成一格地長成變化萬千的wonderland。
想著想著就到了餐廳門口，掏了掏褲子口袋想看看自己帶了多少銀兩，不料掏出來的不是銀票，而是早上列印春子畫的「我們的家」小地圖。也許......在他人眼中，建忠與春子的日常生活空間，是終極版的美術系學生宿舍，是很酷的、藝術家群居小聚落，也或許在一般長輩眼裡，它就只是個老舊廠房。看著小地圖發愣的我，突然想起春子在客廳閒聊時說的一段話，「為了妳們今天的採訪，建忠超拼命加緊趕工；有次他在掃地，突然抬起頭問我：『為什麼我要這麼拼啊？』，我回答他：『因為這是我們的家啊！』，他說：『有道理。』，接著又繼續狂掃……」霎時，我心中所有的疑惑，都在這段話裡找到了唯一的解答……
2010-06-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