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 Tai Pera
文亞嬿
圖湯姆
「大家要去教堂吃免費的午餐嗎？」
我看不懂天空中上帝的密碼，這些都是牠們七嘴八舌告訴我的。
每次，上帝約大家去教堂，就是有事情要討論。照理而言，上帝的召集是非常令人期待的。但是，這次大家都好猶豫。
傳說，世界末日這下真的要來了。大家都好想去問問上帝：「這是真的嗎？」
但是沒有哪個誰願意真的去問。上一次的世界末日，大家都覺得自己好久以前的爺爺、奶奶做錯決定了。
事情發生的前幾個太陽天，天空上的雲也畫著：「大家要去教堂吃免費的午餐嗎？」
大家興高采烈地決定要出席，於是穿上自己最美麗的斑紋，想要上帝的誇獎和撫摸。
當然，還有那免費的午餐實在吸引人。
時間到了，光線慢慢張開觸網，從最上空的中心緩緩地灑下，空氣中沒有灰塵，一切都像靜止了一樣，沒有任何的聲音和躁動。大家都屏息等待那最溫暖的一根細細的亮晃晃的毛光，輕輕搔著敏感的鼻頭或耳朵。於是大家才閉著眼睛，輕輕從鼻孔嘆了一聲：「嗯～」舒服地露出微笑。
大家再次睜開眼，看到了上帝。
「今天邀請大家來，是因為聽到了大家的禱告。」上帝沒有多說，但是大家都明白是甚麼？
前陣子，大象說牠不想再飛了，體型如此龐大，飛起來實在太累了。而且胖子真的好怕熱，他總想慢慢走就可以了，等熱得想搧搧兩片大大的耳朵時，又不小心飛起來。大象希望上帝收走「飛」的能力。
獅子說牠不想要大家追著他跑，雖然牠也非常喜愛自己像太陽一樣的臉蛋，但是小動物們一看到牠就像要追著太陽跑一樣的奮力，以至於常常迷路，牠就得一一送回家。保母的工作一點都不輕鬆，牠不想要自己如此受歡迎。而且，這樣一點也不威風。
烏龜和兔子是好朋友，但是烏龜是個急性子，常常走得太快讓兔子跟不上，以至於牠們常常吵架。烏龜每天都祈禱著明天可以走慢一點，讓兔子可以跟上；兔子則每天祈禱著明天可以走快一點，把烏龜拋在後面讓牠嚐嚐吃灰塵的辛苦。
熊爸和熊媽也是麻煩。婚前，熊爸總是爬上樹把最美味的蜂蜜摘下來親手送給熊媽，婚後卻完全變了個樣。熊爸不滿熊媽總是懶惰地待在樹下，等著牠辛苦爬上樹忍受蜜蜂的螫疼，於是牠決定再也不把最美味的蜂蜜留給熊媽了。熊媽發現熊爸總是先把最最美味的蜂蜜吃光，才把剩下蜂蠟的蜂窩丟下來，覺得熊爸非常自私。兩人的不滿化為每天的禱告：「希望上帝讓我們順利離婚。從此再也不想再跟對方走在一起。」真是可惜，牠們都曾經是對方的一百分。
當然還有鱷魚、河馬、犀牛、長頸鹿、鯨魚和駱駝的禱告，但我無法再舉出更多，大部分的動物對自己好久以前的爺爺、奶奶，都有一點點的怨懟。畢竟是牠們決定了牠們現在的模樣。
「大家要去教堂吃免費的午餐嗎？」
這句話已經連續出現在天空中好多個太陽天了。牠們有時候都希望下一場大雨，可以讓牠們不用再多加思考是否要參加這一次的盛宴。
驢子和馬實在好想交換回來。驢子一直被說愚蠢、笨、傻；馬則一直被讚美帥氣、英挺、快速。牠們實在受夠這些莫名其妙的誤解和期待。想當初在好久以前的爺爺、奶奶時代，驢子可是草原上的一道勁風呢！可是跑得快一點用也沒有，一直跑一直跑，眼前僅是一片虛無，往後看也只有自己揚起的塵土，無聊得要命。馬就好啦，傻傻的多可愛，身邊總是有許多朋友，說說唱唱就可以過一整天。馬則是羨慕驢子跑起來簡直旁若無人，像高高在上、天賦異秉的天才。於是在那次的大洗牌中，上帝問牠們要不要交換看看，牠們都說好。
企鵝和北極熊因為不喜歡大家，所以好久以前的那次，上帝把全世界最白茫茫的地方送給牠們，為了這件事，其他動物甚至覺得上帝好偏心。但現在，企鵝和北極熊完全受不了了，牠們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牠們每天唱著歌、跳著舞，把自己最好的獻給上帝，向上帝祈禱著讓全世界都白茫茫吧！結果，非洲的動物聽到世界竟然要結冰了，開甚麼玩笑？於是也唱著歌、跳著舞跟上帝祈禱：「拜託，千萬不要。」企鵝聽到候鳥和鯨魚傳回來的消息都哭了，從此再也沒聽說企鵝會唱歌、跳舞。北極熊更是。
長頸鹿說現在的樹根本都是矮冬瓜，牠長那麼高究竟是為了甚麼？鳥也說現在都沒地方好休息了，只好停在長頸鹿頭上。但是天天生活在一起，難免會吵架。一吵起來可不得了，空中的風呼呼地吹，仰著頭也看不清楚究竟發生甚麼事？牠們祈禱樹可以多一點，不然長頸鹿也說牠長矮一點也沒問題。這邊的風吹到那邊，滾成了大風球，那邊的駱駝只能滿嘴的沙子，祈禱著風不要這麼強大。
另外，河水慢慢的也不知道被誰喝光了，鱷魚的眼淚也流乾了，脾氣愈來愈暴躁，成天和河馬打架比誰的嘴巴大，路過的猴子非常倒楣，樹上晃著晃著就不小心掉到誰的嘴巴裡也時有所聞。因此而噎死的鱷魚和河馬當然也不在少數。餓得昏頭的牛羊走到這裡，看到一片綠油油，還以為來到了傳說中的大草原，牙齒一咬全掉光了，原來是噎死的鱷魚們。牠們也有每天勤奮地祈禱，祈禱河水滿溢以及世界上不要有鱷魚。牠們都忘了現在的樣子也是好久以前求來的，但是這一點也不重要了。
最令人心疼的是獅子，我永遠忘不了牠說牠希望自己能永遠消失時，眼睛毫無聚焦的悲傷。牠就這麼說著說著鬃毛又開始掉了。我想到牠曾經告訴我好久以前的爺爺，長得和太陽一模一樣，我真是難以相信。
當然還有好多好多其他的動物說了好多好多牠們的委屈和悲傷，但是我實在無法再消化更多了。
那天晚上，月亮非常大，明晃晃地就像有一條繩子牽著，慢慢地飄向天空，但繩子不夠長，所以被拉扯得十分接近窗口。就在這麼大的月亮底下，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白白的，到處都是房間，但是每間房間都沒有門。明明就可以自由地進出每一個房間，卻哪一間也進不去。像有一層膜封住一樣，一靠近就覺得心臟抽緊，非常悶。
突然間，每一個房間都有一層霧霧白白的形體浮現出來，有長頸鹿、象鼩鼱、大象、駱駝、狐獴、狐狸、土狼、老虎、獅子、熊、羊、孔雀……等，好像所有在動物園、電視和書籍裡看到的種種動物，全都像說好的一樣跑到了這些房間裡。慢慢地，牠們衝破了膜，一起跑向我。這場面大得令人害怕，但不知道為什麼，夢裡的我並不感到害怕，反而覺得十分期待，好像我完全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一樣。當然，我並不知道。
然後房間裡下起了一場雨，剛開始是細細小小的毛毛雨，大家都只是瞇著眼睛不說一句話，默默地像享受一般的感受這場雨。接著，雨愈下愈大，大家開始轉起圈圈，是在跳舞吧我想。場面浩大，和樂融融，我也跟著轉著圈圈。夢裡的我穿著花裙子，那應該是唯一的顏色，在一片白茫茫裡轉著圈圈，我想我的裙子一定非常美麗。
醒來後，覺得真是非常甜美的一場夢。如果世界末日結束在這樣的雨裡，沒有比這更棒的了。
2012-11-01
註１：「大家要去教堂吃免費的午餐嗎／大家都說不要」節自夏宇《詩六十首》P42＜大家都說不要＞。這個故事就發想自這兩句詩。
註２：熊爸熊媽一段發想自斯里蘭卡原住民，韋達人的森林傳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