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湯姆
攝影 湯姆 周周
模特兒 小潔
最近一次去動物園，是跟妻子發生嚴重口角之後的第三天。我搭著捷運到了木柵底站，全身像得了嚴重感冒似的，輕飄飄進了動物園大門。
我並沒有如同往常般，經過無尾熊館向上走進月台，搭乘遊園小列車到兩棲爬蟲館旁，然後再往上企鵝館，從這兒當成起點，漫步朝著入口往回逛。這次我盡量避開人群，往園區東側昆蟲溼地旁邊小徑深處走去，四周草叢濃密顯得有些幽暗，走到一處隘口，頭上忽然有呼呼聲響從遠處傳來，我抬頭看，一隻豔紅色的史前怪鳥從天邊劃過，怪鳥肚子裡有兩個人，透過透明的腹部往下望，很快的，怪鳥帶著那兩人消失在山頭後面。我感到頭有點暈，找個草叢邊的長椅坐下。
然後我又看到一位老先生朝我這邊走來，從服裝上看來，應該是動物園的員工，他手中抓了一根長棍，棍子一端有個夾子，另隻手提了一個袋子，袋子裡有些沈甸甸的東西似乎蠕動著，老先生看著我，眼神警告我別在這兒逗留。
於是我轉身走開，晚上回到家中跟孩子妻子媽媽共進晚餐。
還有一次，也是在木柵園區，我去探望大象林旺。林旺爺爺好高大，比我小時候在圓山看到牠時更高大許多，我注意到牠長長鼻子上明顯的圓斑，還有牠肚子上很深很深如腦迴般的皺紋；現在皺紋中已經沒有毛髮了，小時候看見林旺爺爺肚子上是有毛髮的，那時候牠還跟馬蘭奶奶住在一起，後來聽說牠們倆感情不好分居了一陣子。現在馬蘭奶奶也走了，林旺爺爺一個人孤單的待在大廳裡吹冷氣，噢對了林旺爺爺現在的眼珠跟指甲都不是真的，眼珠是從美國運來的大象玻璃眼珠，指甲因為當初泡在防腐藥水好幾個月都腐蝕了，所以也只能換上人工材料。
⋯⋯講點輕鬆的吧！氣氛有點沉重呢⋯妳說。
那好吧去年我們一家三口去歐洲旅行，走了三個城市：漢堡、哥本哈根，還有柏林，每個城市的動物園我們都去了喔，漢堡動物園的大象好多好多，許多遊客都會買水果餵牠們，大象們為了爭取更多的水果，都將前腳跨過壕溝圍欄，擺出可愛的姿勢，盡可能伸出長長的鼻子向人群索討；我們還看見兩頭大象臉貼著臉互相纏繞鼻子作出開心的表情喔⋯那真是太可愛了不是嗎？
哥本哈根動物園的象欄設計師是誰妳知道嗎？就是設計香港匯豐銀行大樓跟香港機場的諾曼福斯特喔！妳想想看：世界超級大牌的建築設計師建造的大象獸舍是多麼的夢幻啊⋯哥本哈根動物園的設計都好厲害，每個動物都離觀眾好近好近只有一層玻璃喔，我們跟獅子的眼睛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離，真的好感人啊。
柏林的動物園是我們家一致認為最﹏了不起的動物園了，場地大、動物種類多而且規劃完善，我們去看了北極熊喔，不過我們看到的應該是那隻明星小北極熊努特的爸媽，努特因為太受歡迎了，每天都有來自全世界的小朋友爭睹，小朋友們穿戴著摹仿北極熊的白色毛線帽，高聲齊喊「努特！ 努特！我們愛你！」可是沒想到努特四歲多的時候，就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在觀眾前倒斃死了，大概是因為從小他的媽媽就不肯餵牠母奶吧？
聽起來你真的很喜歡逛動物園吧？湯姆先生。
是啊我簡直就是超級動物園癖好者，我曾算過去過的動物園起碼超過二十個，如果再加上水族館、鳥園蛇園的話⋯應該有三四十個了吧！
講講你印象最深刻的觀賞動物經驗⋯
噢，那不是在動物園裡，是我去布里斯班出差工作時，我們幾個人週末出海賞鯨魚，我們到了一個小沙島，島上以前是捕鯨基地，現在改成高級渡假飯店，碼頭邊有許多大鵜鶘與海鷗，爭討靠岸船上人們丟出去的麵包，最酷的是，每天黃昏，都會有幾頭野生海豚游到沙灘淺水處，跟人們要小魚吃；不過我們沒有機會看到，因為那屬於高級旅館住客的專屬權利。當然鯨魚也很酷！我們看著牠龐大的身體從船下面鑽游過去，好像一輛肉身卡車那種感覺，感覺很特別！那天下午回程途中，我在海上接到電話：說我以前的一個導演老闆癌症死了，那感覺很奇怪，風平浪靜，陽光普照，還剛看了大鯨魚，然後就聽到這消息；這個導演老闆對我來講像是個巨人⋯一個創作上的巨人⋯
還有什麼動物園⋯你覺得值得跟大家介紹的？
嗯讓我想想，好多喔，幾年前，新竹動物園改建整修前最後一天，我跟女兒去逛，就在標本室（那些標本都是已故幽默作家夏元瑜作的，可是感覺都好畸形啊）旁邊的河馬池，河馬池不大，池子裡就一頭河馬，可池子邊細細的鐵欄杆都已經歪掉好像快斷了，然後來了對年輕情侶，一邊說好可愛一邊拿草去騷那河馬的鼻孔，很想警告他河馬可是兇猛動物，可是又想算了：讓他一口被河馬咬掉頭也不壞。
還有，差不多二十幾年前，高雄壽山，看到一個爸爸帶小孩，丟食物引誘猴子靠近圍欄，忽然猛一用力將蘋果還是橘子砸到猴子頭上，小朋友哇哈哈拍手大笑⋯對了，也差不多二十年前，遊杭州動物園，也是在山邊；那兒特別的是幾乎所有的說明牌上都會寫著「××獸，產自於××，×食性哺乳類⋯××獸的皮毛可製高級衣物，骨可醫痛風，膽為高級中藥材⋯」，更反差的是旁邊立塊牌子，上頭寫著「請勿虐殺動物」！好不可思議啊⋯
幾年前，禽流感大爆發的那段時間，我去蘇州動物園看華東虎，不過沒瞧見，只有空空的獸欄，聽旁邊參觀的老師說是送去非洲學習野生技能了，我想非洲那來的老虎棲息地呢？對了我非要講講東柏林的動物園不可，那間位在東邊柏林的動物園好大好大，裡面有間溫室，溫室裡有個圓形魚缸，魚缸裡有上百條食人魚巡迴游動著，我進去休息吃午餐的時候，魚缸裡有個穿潛水服的工作人員背著氧氣瓶在水裡刷玻璃，他完全不會被食人魚攻擊喔！我坐在一棵樹下吃三明治，看著看著，忽然感覺頭頂樹枝上有個東西，抬頭一看，是隻三指樹懶！就這麼沒遮攔的掛在枝頭上呢⋯那個動物園是我去過最難忘的一個，可是，上次去柏林的時候，怎麼也找不到它的資料了，好奇怪哪⋯
高三那年，木柵園區還沒蓋好，我們學校雕塑科好多學長都去支援作FRP玻璃纖維獸舍，有一天，我想去沒有動物的動物園參觀，騎了好久的摩托車，到了山裡，天都黑了，好嚇人啊，我跟同學阿布吉說算了我們下次再來。沒想到下次再去的時候，是參加同學阿布吉的入土儀式；他當兵退伍後，我們幾個朋友在我家頂樓搞動畫短片，每天日夜膩在一起，幾個禮拜後，大家暫時停工回家過年，初一跟他電話拜年，說他頭痛的快炸開了，再見面，人已經在醫院加護病房了⋯腦炎併發心臟病，拖了一個月才走⋯就葬在現在動物園邊的福德坑。
⋯湯姆，你再胡扯這些有的沒的，我們就不要再繼續散步了⋯
那好吧我說最後一個動物園故事，那年我們去泰國公司旅遊，在曼谷招批耶河邊眺望對岸黃昏的涅盤寺的時候，我口袋裡手機響了，我姐姐說爸爸下午進了加護病房，情況不樂觀，希望我趕快回台灣。我買了隔天下午的機票，跟妻子女兒同事們告別，他們往普吉島繼續行程。
隔早因為飯店退了房沒地方去，所以我搭計程車去了曼谷動物園，我在那兒看到曼谷動物園的珍藏：一群白老虎，白老虎的毛真的是白色的，身上黑色條紋如書法線條般蒼勁，聽說是刻意培養給皇室欣賞的，因為如此嬌貴，所以生活空間條件特別好，很開放的場地。我坐在虎柵前，心底乾乾的空空蕩蕩，眼前幾頭白老虎在那兒不斷的轉圈圈，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我看著這些珍貴的白老虎，忽然之間有了一個感覺，覺得牠們雪也似皮毛上的這些黑斑紋，就是關著牠們的鐵柵欄。
2012-11-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