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JOJO KAO
文 胡至宜
PPAPER系列雜誌
創辦人兼發行人
我出生於台北板橋的眷村，然後隨著父母搬到台北的東園街三樓公寓，之後我們又搬到內湖兩層樓洋房與阿姨一家住在一起，再搬到中和的公寓，然後是台北的六張犁國宅，最後在天母的社區型大樓住到大學畢業，接著我到美國讀研究所在康州住校了三年，畢業後回到台北工作，我住過吳興街，然後搬回台北的六張犁，托我女兒的福幸運地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住進了大安路，一直到現在。
我小時候在板橋上過幼稚園，兩所，在東園街上過幼稚園，一所。我的母親將我們的戶口遷到牯嶺街所以我和哥哥妹妹可以就讀市中心的學校，我是女師專附小幼稚園的學生，也是女師專附小畢業的學生。我國中上南門國中，都圍繞著總統府周邊就讀，每天搭超過一個鐘頭以上的公車回家，整整十年。然後我考上了景美女中，大學考上了淡江大學，都住過校，但大部份的時間仍是通勤。
從美國回來，我進入廣告公司在台北市工作，一開始我在忠孝東路四段上班，然後我在衡陽路上班，之後我到基隆路上班，又到敦化南路遠企上班，再回到基隆路上班，最後自己在安和路上開公司上班，然後把公司搬到中山北路二段上班，直到現在。
我之所以要交代這麼多成長過程的地理位置細節，是因為我發現自己即使已在台北生活了一輩子，仍不算全方位的台北人，頂多我混的很透徹的只涵蓋了台北市東區與北區，還有部份西區。而為什麼區域在台北這麼重要，因為，就和所有的大城市一樣，台北的每個區，都很不同。成長，生活，性格，觀念，就是在這些區域裡，點點滴滴累積起來的。一個台北人的思維，東區北區西區南區，完全都不同。
嚴格地說起來，我的思維是台北市東區思維，這與一個所謂的台灣人的思維，又是非常地不同。
我的父親是西康省天全縣人，現在已經都沒這個省了，他在北京唸書的時候，隨著國民政府隻身來到了台灣。我的母親出生在台北，但是外公祖籍是浙江奉化，外婆是河南人。我就是大家口中的外省人，而且是很純的那種，就是五十二個省的地方菜都分的出來的那種。我的父親一生公職，我的母親終身都在國營銀行上班，我們是標準的中產階級，公家機關養大的，我的哥哥出國去美國留學然後移民到美國成家立業，我在美國康州州立大學完成研究所學業，我的妹妹去英國倫敦留學，一家三個碩士。
好的，之所以我要交代這個歷史背景，是因為在台北，一個外省人和一個本省人的思維是很不同的，一個芋頭番薯（父母各為外省人與本省人）和一個純外省人的思維也是很不同的，當然，一個芋頭番薯和一個純本省人的思維也很不同。光是這幾種組合就完全不同了，加上如果有到國外受教育的經驗，去美國，英國，日本，澳洲，加拿大，歐洲，通通都不同。加上父母親是否為公職人員還是財團之後，在私人公司上班或是自己開個小店餐廳等等，也都完全不同。這些不同，同樣地也和眾多大城市一樣，好比紐約的猶太人和愛爾蘭人就很不同，或是上城人和布魯克林人也很不同。
進一步嚴格說起來，我的思維是台北市東區外省人中產階級受美式教育影響極深的思維。（說到這裡，如果你覺得自己很內行，可能就會說，喔，你很藍喔。這類的。但是如果你真的這樣說了，就是在台北住得不夠久，當然不是這樣的。）
我交過多位本省籍男友，也嫁過一個。我交過多位外省籍男友，也嫁過一個。我交過一位法國籍男友，可惜沒嫁。好的，這些情感經驗，也大大地影響了我的思維，再來，我從非常年幼，就結識了許多的同志朋友，而且一一結為莫逆，直到我開公司，更是大量任用過許多同志員工。同志朋友，當然大大地影響了我的思維。很可惜地，我是純正的異性戀者，所以沒有與同性朋友談感情的經驗，要不然，我的思維一定更不同。你要知道，一個台北人曾經交往過外國男朋友的，與一個沒有異國戀經驗的台北人，她們的思維，是相當不同的。而一個有同志密友的台北人，與沒有同志密友的台北人，又是非常非常地不同。
一個女性，外省籍，有異國戀經驗，結婚過兩次，離婚過兩次，又生過小孩，又有同志密友，住在大台北東區，並受過美式教育的台北人，跟一個男性，本省籍，沒有異國戀經驗，結婚過兩次，離婚過一次，也生過小孩，沒有同志密友，住在大台北南區，在台灣本土完成學業的台北人，這兩個道道地地的台北人，有著完全不同的思維。當然，以上這兩位台北人，和一個男性，外省籍，有異國戀經驗，可是不是法國是越南，沒有結過婚，有小孩，有同志朋友，但沒有同志密友，住在大台北北區，在台灣本土沒有正式完成學業但是曾經到南非遊學一年的台北人，他們三者的思維，肯定完全不同。
更複雜的來了，你是狗狗人還是貓貓人呢?你英文流利還是日語較佳?你是健身控還是阿宅?你有微整型的經驗嗎?或是你堅持素顏?你是否吃辣?接受的程度如何?你是素食者嗎?還是海鮮狂?你是去教會的還是去法會的?你上過瑜伽課還是心靈課程?你是咖啡人還是茶人?你是國際線旅遊還是國內線深度旅遊?你是蘋果還是安卓?你是威士忌還是紅酒?你是台啤還是海尼根?你是萬寶路還是不煙?你開車還是騎車?你是捷運還是小黃?你一陣子非要麻辣還是麥當勞還是鹽酥雞還是都會思念?你是夜店咖還是酒吧掛的?你看獨立電影嗎?你玩過樂團嗎?你總是在誠品裡嗎?你早午餐嗎?你都在什麼時間去唱KTV呢?你有超過十個以上的祕密基地嗎?你總是小巨蛋與華納威秀之間往返嗎?你是時尚圈還是藝文圈的?你是設計圈還是廣告圈的?你是金融界還是地產界的?你玩股票嗎?你炒樓嗎?你熱衷小額投資還是人壽保險?你開過公司嗎?你是自由工作者嗎?你不婚嗎?你相信真愛嗎?
太不同了，差一點點，就很不同，台北人的思維，每個人都很不同。就是因為這樣，台北人總是在發表意見，即使沒有發表意見的，只要你問他，他立刻也能說出個完全不同思維的自己的想法。我是個道道地地的台北人，我的意見多到我必須去辦個雜誌來定期發表。
此外，根據我所詳細交代的個人歷史背景，我還是個不年輕的台北人，因為年輕的台北人他們又很不同，除了肉身父母電視父母他們還有網路父母，也是因為這樣，之於他們，外省本省議題逐漸淡出中，取而代之的不是過去的祖籍，而是現在或是未來的大陸經驗與海外經驗，加上能否走出網路虛擬世界接觸真實人生的能力。新一代的台北人因為網路所以逐漸相同了，他們使用同樣的通訊應用程式，同樣的表情符號，玩同樣的手機遊戲，生活在同樣的網路社交平台。這個相同讓我很不安，台北是個大熔爐，但不該只有一味湯。我喜歡台北人的思維，每個人總是那麼地不同，複雜多樣的思維模式，是這個城市文化深度的證明。
2013-04-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