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子 自由工作插畫嘉
廖建忠 藝術家 獨立木工師傅
文 圖 湯姆
認識建忠跟春子這對夫妻，想想是命中註定必然的。
九年前剛成立蘑菇，我們的設計總監宣布平面設計部門需要有一位專職完稿，因為她實在無法忽視平面設計部只有她一個員工的事實⋯⋯所以，我們有史以來第一次對外招募員工。那陣子似乎是接近聖誕節，我們逛唱片行時，因為一張聖誕專輯封面插圖畫得很特別而買下（結果內容是我們聽過最難聽的聖誕歌曲），過了幾天，一個名字叫王春子的長髮女孩出現在工作室，名字像個日本人，長得像高更筆下的大溪地美少女，一雙看來很便宜但非常有氣質的寬頭皮鞋。
她帶來的作品中，竟然就是那張聖誕歌專輯封面插圖！
他媽的。
她竟然還說：我還在夜校唸書，不太熟悉完稿。
我們的設計總監請她在工作室餐桌坐下，兩個女生很開心的聊天像是喝下午茶，然後跟我們宣布她找到「心中合適的對象」，印象深刻的是：女孩住的地方很特別，在八里渡船頭的半山上一間工廠裡，聽說她男朋友是做木工的。那天晚上，我們跟朋友「玩銀工房」的小鍾劉嵐夫婦吃飯，席間聊到他們最近開設的店舖，小鍾興高采烈說他找到一個很棒的木工，是藝術學院出身的高材生，住在八里渡船頭山上⋯⋯
賓果！這世界其實沒想像中那麼大！
後來王春子就在蘑菇擔任設計部的設計師，也開始學做完稿。
春子的插圖風格強烈讓人難以忽視，是屬於那種百萬人中才出現一個的天才型創作者，以這樣的條件資質，當時的蘑菇是一個挺不賴的養成環境。而她的插圖也一再出現在手帖內，二〇〇六年出版的第八期《東京》封面就是一次很傑出的表現。
而後蘑菇開了第一間實體店面，因此也跟春子男友建忠合作，建忠聽說是個藝術家來著，平日接些展場木工案子維生，我們對於空間與展架的一些想法，通常不需太仔細，他會給予一些很中肯的建議：比如說形式樸拙風格的椅子，請別用上好木料，不搭襯，普通柳安就好啦⋯⋯之類的。倒是有次說到我們想請林生祥來蘑菇辦小型演唱，他立刻說：「如果他能來，我希望能免費幫他製作舞台⋯⋯」這才注意到他其實有顆嚴重文青傾向的腦袋。他八里渡船頭山上的工廠裡，牆上掛著一幅如婚紗照般慎重的裱褙大照片，裡頭是他跟幾個藝術夥伴煞有其事地測量一粒米的重量，說是一場行為藝術。
春子一直待在蘑菇工作，我們都幾乎忘了她還在就學，直到有陣子她說最近在趕畢業製作，我們才發現她好像很久沒去學校了。
畢業後的春子，好像羽翼豐滿的鳥兒，我們心中明白該是她展翅飛翔的時機到了，過不久，她離開蘑菇，自己一個人跑去英國旅行幾個月。回台灣後，她出了本小冊子，裡頭用繪畫跟筆記介紹她的歐洲旅行，書的封面上印著《be strong》。
建忠那時聽說也悶的慌，在家裡用擅長的保利龍翻模跟木工技術打造了一台等比例的哈雷機車⋯⋯其實是用腳踩鏈條帶動，完成後，他將這重逾百公斤的哈雷機車「騎」上路，拍了段記錄影片自娛自樂。隔了一年，建忠打造另一個大玩具，等比例的M1坦克車砲塔，掛在牆上幾乎塞滿空間，我們好奇打聽下，才曉得原來這些玩具要去誠品藝廊展覽。
建忠跟春子的婚宴在萬華一個簡單的小餐廳，春子穿著一襲從禮服公司租來的俗艷大紅旗袍，新人倆口子似乎不把浪漫當回事，現在想想這也確立了往後他們寬廣的天空。
然後漸漸看見春子的作品出現在出版市場上，有好陣子大家都問說你們蘑菇最近生意不錯喔好多書都是妳們設計的吧?我們也只好尷尬的微笑然後說你該注意一下王春子這個名字了喔⋯⋯
春子跟朋友沈岱樺投入了一本老字號農業刊物《鄉間小路》的工作，她們倆個女孩兒像玩扮家家酒一樣，把這本老農友老文人的刊物搞得好文藝時髦，剛開始許多讀者都不能習慣，後來掌聲越來越大，大家都開始注意這個寧靜的小革命，原來文藝不僅僅是創作，也可以從破壞改造著手進行。春子跟岱樺這倆惡女愈玩愈開心，一年後岱樺離開雜誌社，跟春子又搞了一份農業刊物，名字很惡搞，叫做《風土痣》。
建忠的大玩具哈雷機車被澳洲一家藝廊買走收藏，隔了一年，他第二次展覽，做了等比例的垃圾車和台灣路邊常見的油漆畫山水風景電箱，也都被買走，賺了一筆錢，生活有了另一個出路。目前建忠的工作對象很寬大，從玩具開發商委託制作的電動車模型、蘑菇孔廟店展示櫃架，乃至揚威國際的藝術品，都是他勞作的一部分，不能不說一聲：酷斃了！
如今春子跟建忠還是住在八里渡船頭山上的工廠裡，他們的家從藝校學生宿舍風格開始有了轉變，因為孩子的誕生，建忠將工廠收拾乾淨，把一些危險工具移到安全區，保麗龍作業粉塵又多又細，可要注意點家人健康。
每天早上起床，夫妻倆開車送孩子到保姆家，然後去買份早餐，回家慢慢吃，聊聊天想想事情，然後各自到自己的工作間，春子畫圖上網打電話跟編輯聊天，建忠穿上工作服戴上手套做勞作，工作的步調隨著自己喜歡的節奏進行直到火燒起來的時候。（有次建忠客戶氣急敗壞上門來催件，看見全家人穿著泳衣在小孩塑膠泳池內泡水⋯）
春子目前正進行一本繪本創作，已經跟出版社談好了，落版也都完成，內容是小朋友幼小腦袋裡的想像，她說自從有了小孩，心態更成熟，作品也更有些層次了。除此之外，手邊還有許多未完成工作，看來週末要繼續努力。
建忠處理客戶晚上要來檢查進度的模型，很萌的小兔子跟小松鼠坐在甜甜圈上，看來將會安裝在某個主題樂園的咖啡座裡頭，旁邊放著他的新創作：一條沒牙的大白鯊，兔子松鼠跟大白鯊都還在粗胚階段，看來一模一樣，不過等到完成了，將各自去到完全不同的世界。
晚上七點，接小孩回家，接下來的畫面就跟一般上班家庭一樣，爸爸媽媽看電視，跟孩子窩在客廳玩玩具車。
〈後記〉
在蘑菇許多年，我很清楚這是目前許多年輕藝術工作者最希望的生活模式：一個自由藝術工作者 Freelancer ，不用穿扮整齊上下班打卡、不用看老板上司臉色、不用參加沒完沒了的無聊業務會議⋯⋯在春子建忠山上的工廠，我想這應該就是一個堪稱完美的範例：依照自己的本領專心做自己喜愛的事情，工作內容可以從（穩定的）商業設計到創作自由度很大的個人作品，對於經濟條件上保持著開朗清晰的期待，寧可專心一致也不願被快速致富打亂了目標。
對自由的藝術工作者來說，作品的好壞評價是非常要緊的事情，自己對作品的要求永遠多過客戶對象，要能做到這一點並不簡單，如果可以，恭喜妳／你已經具備了 Freelancer 的成功條件，如此還需要考慮你的風格、工作內容與對象是不是足以維持長久，這是個很嚴肅的事情，也許比待在體制內要更悠遊自在，不過終究還是在社會這個大體制裡，只是小孩子塑膠泳池跟學校體育館泳池的差別而已。
希望抱有這樣夢想的朋友，都能實現自己的理想，更能超越界限，從容在大海藍天下愉悅的航行。
2013-04-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