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發生的事

 

文 湯姆

 

大學時候,念的是美術系,學校在大度山上,校園很美,課業很輕鬆,適合作夢。

 

弘煒是我在成功嶺集訓第一天認識的朋友,隔壁連的。另外還有個大頭,台北人;我們因為都是美術系學生被叫去輔導長辦公室集合,說是要支援畫壁報。雖然即將是同班同學,彼此卻都還沒見過面,大家相互介紹後,臉有些涼,感覺有點怪異。

 

我們在午休時間被帶進一堆樹叢中,林間有塊空地,頗為隱密,空地裡放了一塊大大的夾板招牌,已經上好了白色底漆,招牌底下放了十幾罐各色油漆和幾把刷子。輔導長說了:「給你們一個福利,這個月呢,午休時間你們三個人就過來這邊畫海報,要抽煙我請客,不過月底可要給我交出個成績來……要不然……等著瞧!」

 

畫壁報這事我熟悉的很,從小到大從沒缺席過,光華畫報上的政治漫畫更是如數家珍,我拿起鉛筆,刷刷開始打稿,輔導長也算見過世面,五分鐘後看著我說:「你這小子有一套。」於是丟包煙過來,慢慢離開。

 

大頭看著我,很不好意思說:「嗯……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我打量著他們兩人,有點臭屁過頭了:「先在旁邊等等吧!待會兒需要上底色再請你們幫忙。」大頭正要客氣,轉眼看弘煒已經找了一張藤椅躺下,給了我一個眼色,意思是「那就麻煩你了!」然後帶著一抹微笑,打盹休息。

 

我們三個剛剛錄取的大專兵就被扔在那林間空地中,享受每日正午時分片刻的自由。

 

從此我跟弘煒大學就膩在一塊兒,他喜歡聽音樂,喜歡說些不知哪兒聽來的藝文八卦故事,成天悠悠哉哉,我還蠻喜歡這個調兒。很快的,我們就把學習的注意力放在一些別的事情上:陳昇、黃韻玲、velvet underground、prince、太陽系MTV、金馬影展……大一第一個寒假,我們跟著系上助教製作一部動畫片……

 

弘煒目前是蘑菇手帖的另一位主編(我自第十八期「星座」後與他輪流擔任主編工作),也是我們從第二期開始到現在的音樂專欄「好聽」作者。

 

我的女朋友美瑜跟我同系,小我一屆,眼睛大大的,眉毛很濃,看起來很有些個性。她對於課堂學習似乎不太在乎,常常缺課,喜歡看電影,也喜歡買畫冊雜誌,在她房間經常可以看到一些設計很厲害的外文雜誌,問她那些是什麼,她說了幾個人名,我也沒放在心上。有回看到一本關於T恤主題的雜誌,兩個人很開心的討論著將來也想印幾件自己畫的T恤。             

 

那幾年我們常常上台北,找文化美術的朋友廝混,總是約了打撞球看電影然後找家PUB喝杯啤酒,也常聊些白日夢想,記得說過幾回要自己開辦個雜誌什麼的,講講小說、電影、當代藝術與年輕人的生活。總之生活空洞沒什麼目標,每年夏天我們拍部 16 mm 短片,算是生活中的一個高潮。

 

畢業之後,兩年兵役,然後大夥兒都被丟進台北這個樹叢中攪和,女朋友比我早找了工作,在廣告公司與雜誌社開始學習使用蘋果電腦。因為學校生活中一直跟拍片有些聯繫,藉由同班女生小二的介紹,我進入一間當時頗有名的廣告製作公司學習影像工作,導演老闆在文化大學兼課,公司裡也都是一些文化影劇系的畢業學生。

 

上班第一天,一個看起來有點江湖味的製片走過來︰「你剛退伍?怎麼想到來作美術?」我回了幾句,順便問他來公司多久時間,沒想到他也才剛退伍,只不過學生時期來暑期實習過一陣子,好傢伙是想來認學弟的……我不懷好意的想著。「你在那兒當兵?」早我兩個月的學長問,

「內壢」

「內壢?××處?」

「是啊!你怎麼知道?」

學長很興奮,將煙遞了過來「我老爸在那兒當廠長欸!」我睜大眼睛,這世界不會就這麼小吧?

「真的!我老爸……是你老爸的長官!」

學長愣了一下,說:「你爸是……張海鰲張叔叔?」

我說:「你爸是楊杯杯?我小時候去你家吃過冰棒!」

 

跟我同屆的文化學長製片楊宏光,後來跟我同班同學小二戀愛結婚,也成了蘑菇的創辦合夥人,我們家小孩也因為這關係一起長大…

 

我在這間叫作「十月」的製作公司待了十個月,存了一點點錢,於是辭了工作跑到歐洲去流浪兩個月。

 

回台灣後,我跟女朋友美瑜打理爸媽幫忙買下的海邊房子,然後結婚。新婚當夜,一群台中北上參加婚宴的同學在我們新房打地鋪,就跟學生時期去環島旅行一樣,家中連個囍字都沒貼。

 

婚後跟著一票美術系的朋友到處打零工,作廣告美術、作道具、甚至也接些動畫廣告片來作,不知不覺中,我們成了時下很流行的「自由工作者 FREELANCER 」。憑藉一些天生的運氣與努力,也就這樣以不同於一般就業途徑方式,找到一個在台北棲身的方法。

 

很快的,十幾年就這麼過去了。

 

2003年初,在一個很偶然的狀況下,我進了一家公司擔任短期動畫導演工作,老闆是國際知名大導楊德昌,當時他的網路動畫公司工作與正籌備中的動畫電影卡在一塊兒,我因為旁人介紹過去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楊導是個才華洋溢的創作人,做事的方法也跟我以往十幾年碰過的對象都大不相同,在那家網路公司四個多月,讓我見識到一些從來不曾見識過的事情。

 

當時也正是SARS非典型病毒侵襲亞洲的恐怖時刻,街上所有的人都戴上了面罩,捷運車廂或電梯中沒有人會彼此交談。許多公司開始採取分批上班制,基本上商業廣告已經停頓,我的一幫 FREELANCER 朋友都沒有案子可接,不是坐困愁城四處晃蕩就是乾脆出國解悶去了。

 

SARS結束後,我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不過幾個月公司經驗下來,我有種感覺,好像提不起勁再回到原來自由接案的生活裡,那種自由度大卻不可預期明天的日子讓我開始覺得猶疑不定。

 

我跟妻子美瑜商量是不是該想個辦法換個工作模式,她在設計界待了幾年的朝九晚二日子後,終於也辭去工作在家接案,只是經常要跟客戶周旋講價催款,很不耐煩。

 

我們決定找個夥伴,開間小小的設計公司,繼續原本的動畫美術與平面設計工作,商議再三,想到找製片朋友楊宏光過來幫忙,那時他在十月製作體系中擔任一家網路動畫公司的主管,這十年,他在業務與行政方面歷練不少,私底下我們也是很要好的交心朋友。

 

於是我們登記了一家設計公司,叫作寶大協力booday cooperation。

 

公司成立初期,我們拿海邊房子去銀行貸款,貸了三百萬,很開心有了一點資本,可以雇用員工了。我們找了宏光原來公司的動畫師強泥來幫忙,他除了FLASH動畫外,幾乎什麼軟體也都懂一些,平時沒事還會做做菜釀釀酒……感覺很好用!你現在到台中日和三一餐廳,去聽他說這段故事,應該會更精采些!

 

 

 

 

 

那年夏天,太陽很大,我們在我眷村老家設了一間工作室,我則繼續接著電視廣告的工作。有一天,我在自家裡電腦前工作,美瑜電話過來,說想作一個設計T恤品牌,而且已經把名稱都給想好了,叫作「蘑菇」,我心裡想著:這名字真是不響亮……不過既然只是玩玩,也就隨她高興吧!

 

過了幾天,突然這T恤事業真的騷動起來,只見美瑜跟妹妹忙著設計完稿,又差著宏光去找廠商找通路問強泥架設購物機制網站等等事情,我忙著自己手邊的案子,一時倒也幫不上忙。過了些時間,宏光苦著臉跑來找我,說問了朋友的文化快遞雜誌廣告版面要價好幾萬,我說開玩笑這麼貴啊,他說要不我們把這廣告費弄本雜誌,隨衣贈送你覺得怎麼樣?美瑜也說好啊好啊,雖然有點不著邊際,我也覺得有點意思,只是這內容要怎麼找怎麼作,除校刊外沒有任何編輯經驗的我們真是一點概念都沒有。

 

最後總算先決定第一期內容,既然 T恤品牌叫蘑菇,那這本雜誌順理也叫蘑菇吧!總要作點宣傳工作……我們這期就來介紹一些很「蘑菇」的人吧!蘑菇是我們損一個人「慢吞吞、猶豫、拿不定主意下不了決定」的意思,在這個一切都要講效率、追GDP的時代裡,他們這些人的生活到底算什麼呢?

 

美瑜跟宏光要我擔任主編,因為他們都有更重要工作,我除了小學曾經作文被老師稱讚之外,沒有什麼寫作編輯的自信,更不知道主編要做些什麼工作,可以說是臨危受命,就這麼被推著坐在電腦前,打開文字編輯工具,開始從一片空白中尋索著要說些什麼……

 

知了在樹上拼命的叫著,收音機播放上星期歐洲熱浪襲擊死了四十幾人,SARS究竟是銷聲匿跡還是暫時消退眾說紛紜,我發愣了一會兒,手指在鍵盤上一個個字敲出:

 

「蘑菇是一種奇妙的生物,在草地上腐壞的樹幹底下迅速的長成,肉質飽滿的蕈傘中一道道細密摺縫中包藏了上萬顆孢子,靜靜的等著下一場大雨……」

 

 

2012-01-01

 

 

 

最早的家庭辦公室慈光五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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