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夢

圖文    張嘉行

 

 

國中時候家裡在淡水有間公寓,暑假時候經常離家幾天跑過去住。你知道因為爸媽不在身邊的關係,自然會幹些平日不被允許的勾當⋯話說如此,但因為生性太過質樸,所以了不得也只是抽煙喝酒夜遊等等。

 

那一次約了大學同學大頭庭來同住幾天,我們晚飯後聊聊天,抽了兩根長壽後覺得又嗆又噁,屋內沒有冷氣又沒有冰箱,啤酒也變得溫熱難以入口,於是提議去海邊走走,公寓位在馬偕墓園旁邊,我們走進墓園看看這些十字架墓碑上寫的字,好些都是年輕人的墓,十七八歲年紀來台灣幹什麼我們倒是覺得莫名奇妙。

 

夜晚很涼爽,我們翻過鐵絲網走進高爾夫球場,躺下來享受一下修剪如地毯一般的草坪,偶然發現天上落下流星而興奮地叫喊。

 

過了一會兒,覺得哥兒們接下來該談些什麼話題罷?卻發現⋯⋯嗯,沒什麼可聊的,我是說,這種情況下起碼該談一些特別生猛香豔刺激的吧?什麼某某馬子*不錯或者看不慣哪個土台客*找天該扁他一頓之類的,這種時候打嘴炮最能滿足人了。

 

但你知道,事實上,我們兩個都偲*的很,中段班的學生,功課不怎麼樣,體格弱不禁風,長相又是最適合當情報員的那種⋯⋯不起眼的典型,這下兩個人都覺得有點氣悶:幹平時喜歡畫漫畫寫小說又怎麼樣?你永遠不是那種檯面上的人物⋯⋯

 

起身拍拍屁股說我們繼續往海邊走吧,草上已經有點露水搞得我背後都溼了。兩個人走出球場草坪,滿天星斗下走過長長的田邊道路向海的方向前進,田裡的青蛙叫聲好大蓋過我們兩人的聊天內容,兩個青皮腦袋瓜在月光下閃耀淡綠色的幽光。

 

終於接近沙崙海邊是在兩點多的時候,我們都有些累了,又有點不太滿足,覺得這趟夜遊根本稱不上刺激,連個像樣的異象都沒看見,於是我說我們別走馬路吧,從田裡直接橫越過去沙灘,也許會碰上一條大蛇什麼的,大頭庭點點頭好啊好啊,我們跳進稻田裡農田早已荒廢,泥土都乾了,芒草比我們還高出一個頭左右。我們帶著幾許緊張一絲期待在草叢中摸索前進,海潮的聲音不斷地從頭頂上草叢間穿梭過,沙灘應該就在不遠的前方。我的手臂被芒草刮得又癢又疼,前方的芒草似乎永無止境。

 

這樣不知走了多久,這才覺得情況有些難以接受,我們也好像迷路了,四周都是高過視線的芒草。光線很暗已經沒有色彩,我們身在一個灰暗的世界,兩人開始有點慌,不久我撥開芒草看見眼前樹立一塊黝黑的大石頭,這石頭約兩人合抱兩公尺高,月光下黑黑的看不出來是什麼樣的石頭了,我跨上大頭庭的肩膀,爬上石頭,海上白色的反光終於給了我們一個方向,我們朝著海的方向沒命地鑽,芒草毫不留情地劃破皮膚懲罰這兩個冒失鬼,大約又往前進了幾十公尺吧?我們又撞一道高高的阻礙:

 

看來似乎就是先前那塊大石。

 

黑色冷冰冰的石頭在芒草叢中跟我們兩個面對面彼此注視著,接下來我們兄弟倆只顧死命往回奔,印象中總算出了那塊田,回程路上青蛙叫聲比不過我們鼻子濃重的喘氣汗耳中快爆破的心跳聲。

 

算算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想想這倒是兩個平庸男人沒什麼了不起的半輩子中一段比較特別的回憶,記下來做個小紀念。

 

 

 

馬子:如同嘴裡發出的狎音,當年講馬子有如罵髒話一樣的過癮。

土台客:台客文化復興運動是最近發生的事,我為當年無知犯下的政治錯誤仍感到懺悔不已

 

 

2006-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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