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島民步出船艙,一位黝黑的年輕漢子迎向前來「張大哥?」,阿弘穿著一條花花的海灘褲,看來比部落格上照片年輕,也更帥一些,感覺這個人非常有活力,像一頭海豚。阿弘經營的雜貨店附設餐廳就在將軍澳碼頭邊,他簡短介紹了一下自己跟旁邊正在作飯的年輕妻子,然後叫我稍等一下,他會去幫我張羅去無人島的配備。
「今天風很大ㄋㄟ⋯你真的要去無人島?」他看來有點擔心,「ㄟ⋯張大哥,可以問你一下,你⋯怎麼會想要一個人去無人島?」果然,他還是有點不放心,眼前這個怪怪的都市鄉巴佬,該不會大老遠跑來尋短吧?我想了一下,慢慢說:「這個,就是發神經嘛⋯」一旁作飯的年輕太太忍不住笑出聲來,是啊,這不是神經病才會作的事情嗎?跟雜貨店買了一大瓶水、兩個魚肉罐頭、兩包餅乾,再拿紙盒裝了白飯,好了,這就是我的無人島晚餐了。
跟著阿弘到了港邊,眼前出現一個奇怪的東西,像是一個破舊的玻璃纖維浴缸,缸體四周用繩子綁上幾塊保麗龍。阿弘笑著說:「這就是登陸小艇了。」原來無人島沒有碼頭,一般的船是不能靠岸的,得要靠這種平底的小艙把裝備給運上海灘,佩服佩服。阿弘跟他年紀看來不大的父親將「浴缸」扛上自家的漁船,解索出航。這艘船不大,駕駛艙僅僅能容身而已,但是儀器配備看來很唬人,有雷達、有無線電,阿弘說還裝了衛星導航系統。今天風大,船在浪頭間跳上跳下,很有一點冒險的感覺。阿弘指著船艙裡角落的兩把漁槍,說:「我平常是作潛水捕魚的。」他幾乎都是晚上出海,他父親駕船,他負責下海射魚,趁著夜間魚都在休息,活動力減低比較好捕捉。「現在已經沒什麼人在作這個了⋯」他嘟嚷著希望能有機會把這個工作記錄下來。
我們要去的無人島並不遠,位置就在將軍澳的東邊,距離將軍澳最近不過一海浬,當地人叫「後袋仔」,名符其實的一個名字。船慢慢接近,阿弘指著島上說:「這座島上有很多鳥,你要小心一點。」我看了看,前方有片白沙灘,沙灘後方是一個蛋糕形狀的陸地,上頭沒有樹,全是草,平坦的頂上果然有許多海鳥在島上盤旋著。據阿弘說每年會有海龜上沙灘下蛋,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不知道海鳥會不會挖食這些海龜蛋。
船靠近後袋仔,阿弘先將船下了錨,然後穿上蛙鞋,抓著一條繩子,砰的一聲跳下海,沒兩下就游到沙灘上,然後我們將浴缸(抱歉我還是這麼形容它)扔下海,把我的包袱裝進大塑膠袋,丟進浴缸,接著我也進了浴缸,拉扯繩子,慢慢向無人島沙灘前進。浴缸果然很穩,漸漸接近了沙灘,於是我跳進海水中,將小艇推上岸。阿弘將繩子收起,撿了幾塊大石頭壓住小艇,然後跟我道別「張大哥,好好享受啊!」我看著他,忽然有點不好意思,真是個土包子。看著小船離開,心情還蠻愉快,看看錶,就快天黑了,趕緊紮營去。風非常大,我一度擔心找不到地方可以避風,先找了個斜坡放下重重的包袱,然後登上頂去瞧瞧。
島很小,大約是個圓形,直徑大概四、五百公尺,差不多三層樓高的陸地,一層草原覆蓋在頂上,島的北邊突出一片白沙灘,也就是我登陸的地方。沿著草原四周可以看到一圈石牆,還有分列西南東三邊的三座碉堡,據說是以前守軍建造,為什麼要在這個無人島上建碉堡,我無論如何想不通。不過我想依靠碉堡應該至少有個擋風處,於是回頭提了裝備向碉堡前進。海鷗很多,對於我這個不速之客顯然不太歡迎,紛紛大聲抗議,圍著我拼命打轉,風實在太大了,這些鳥揮動翅膀卻停在空中無法前進,感覺有些不真實。我沿著草原慢慢走,深怕不小心踩到了鳥巢,草很蓬鬆很深,深怕底下有蟲蛇之類的。好不容易總算到了第一個碉堡,不行,風還是太大,碉堡又年久失修,看來已經有坍塌的跡象,看是不能住人。勉強把帳篷撐起來,強大的風幾乎要將它吹上天,我死命抓著像風箏一樣的帳篷跌跌撞撞的到處找尋一個風比較小的落腳處,那副景象應該是很好笑,像卓別林的電影,不過當時我並不這麼覺得。
終於在一處比較低的斜坡上找到一小片枯草叢,草叢背風面稍稍能夠擋風,趕緊將帳篷放下,從石牆上搬幾塊大石頭將帳篷壓住,然後繫緊繩子將營釘深深紮進土裡,等我終於將帳篷裡外帳搭好的時候,太陽剛剛好落下,總算鬆了一口氣。取出食物跟水,很快的解決了晚餐。全身汗流浹背黏呼呼的很不舒服,晒了一天太陽,非常疲憊。想洗個澡,但哪有淡水呢?想想無可奈何,早點鑽進帳篷內,一邊休息一邊想辦法。
好累好累,可又睡不著,我聽著帳外狂風怒號,浪濤聲似乎就在身邊不遠處,海鳥像海豚般唧哩哩的尖聲叫著;想要擠出一些感受,但是什麼都沒有,不害怕,也不覺得快樂,雖然不太舒服但還可以忍受。這天是滿月,不需要開燈,我躲在帳篷裡,距離最近的人類文明隔了一道強勁海流,我模模糊糊的聽著風聲浪聲跟偶爾幾起鳥鳴聲,就這樣睡睡醒醒,渡過了一個孤獨的夜晚。
第二天的早晨來的特別快,清晨四點半就再也睡不著,於是起身,月亮已經隱沒,四下一片漆黑,風在下半夜漸漸停了。我出了帳篷,穿上鞋子,帶著手電筒,開始繞著島巡一圈。
攀上草原,這是島上主要的鳥類繁殖地,有許多的麻雀跟一種灰灰的海鷗在草叢中築巢,我不敢前去打擾。沿著草原是一連串由斷崖、斜坡形成的邊界,邊界底下則是礁石,島上數量最多的一種海鳥在礁岩上築巢。鳥很多,整個晚上都能聽見鳴叫聲,我對於這些鳥一點兒不認識,感到有些悲哀。(後來回家之後上網查了資料,在礁石上築巢的是白眉燕鷗,草地上的是玄燕鷗,像是麻雀的ㄧ群聒噪的小鳥聽說是雲雀)。這兒真是一座海鳥樂園,平時沒有人打擾,看天上飛來飛去的燕鷗,嘴裡經常叼了銀白色小魚,想來食物應該很充裕。
燕鷗頂著海風在空中緩緩移動打量著我,有時突然一打轉,順著風快速的劃出一道白線,飛翔技術高超,我想到天地一沙鷗裡那隻想要突破界限的海鷗岳納珊,心想來世作一隻海鷗倒也不壞。接近另一座懸崖上的碉堡時,一隻在碉堡頂上築的岩鷺驚起,簌的起身衝向大海,緩慢優雅的飛行姿勢很像一隻遠古的翼手龍。
草原上開著許多美麗的花,在清晨的光線下很迷人,大多數的植物都緊緊的將身體固定在地上,免得強風將他們吹到海上。沿著海岸到處都見到破碎的保麗龍和漂流木,所以感覺並不是非常乾淨。沙灘上有許多浪潮打上岸的魚屍,據阿弘說是今年初寒害造成的。我在島上逛了許久,直到太陽升起,風又開始吹了,趕緊收拾裝備,八點半,船依約過來,把我接回將軍。回到將軍,住進民宿,好好的梳洗一番,果然非常舒服。
2008-07-01